〔21〕 

 


  我曾經以為,只要我能一直假扮無能的皇帝,事情就會結束。

 

  到了我成年那日,謊言就會被戳破,而我也能重獲自由。在此之前,這些都還是不能公開的秘密,因此在知道秘密走露時我才會這麼震驚。

 

  命懸一線。

 

  那是國師和父皇一直對我說的話。

 

  我低垂眼眸,站在內室的全身鏡前,只身著一件白色單衣。

 

  外面氣溫很低,內室雖較為暖和,但也沒暖和到讓人缺乏熱源就能穿成這樣在室內走動。僵冷的手腳不停瑟瑟發抖,但我緊盯著鏡面的視線卻沒有放鬆。

 

  鏡裡的人仍舊如往日所見。

 

  這樣的人......”艾溫迪斯”......就是這國家、伊利亞國民所擁有的國王。想起這件事突然令我笑出聲,細碎的笑聲在熄滅光線的內室裡,像是在傳散不祥。

 

  多麼令人生厭、看起來這麼沒用的人。想想也是,怎麼會有人喜歡呢?  

 

  不自覺的伸出手,手指觸及鏡面。

 

  理所當然是一片冰冷。

 

  這幾天腦海裡一直重複想起先前在地牢裡的對話。

 

  即使顫抖著全身,他也堅持將那些話說完。

 

  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叛亂的事實,而是一個即便年歲已長、卻仍然為國操煩的臣子。

 

  以死諫言。

 

  雖然.......

 

  手指離開鏡面。

 

  垂手而立。灰暗的鏡面忠實映出鏡中人迷惘的眼神。

 

  聽到巴瑟魯奈的那番話,我不是沒有動搖過。

 

  雖然、即使.......即使已經知道了理由,也還是無法原諒。

 

  「為什麼?」空虛如薄紙的呢喃漫溢出口,我這才發現自己已不自覺說話了。

 

  為什麼?

 

  緊咬著下唇,其實是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

 

  這個地方是皇宮。只是在這裡,他就注定會失敗,功虧一簣。

 

  他卻仍然選擇如此。

 

  但換另一種角度想,或許他是贏了,而且是這場動亂中唯一的贏家。

 

  為什麼?

 

  這個人的忠誠和用心,卻只能用錯誤的方式傳達。

 

  感覺心頭上迷惘的濃霧沒有絲毫散去,依舊深濃。

 

  __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我!

 

  雖然很想大吼大叫一番,但想發洩情緒的對象已經不在眼前。

 

  難道沒有其他辦法?只能這樣?

 

  只能這樣__只能像現在、一再表現成”艾溫迪斯”,一昧的縮在安穩的殼中?

 

 

 

 

 

  「陛下,有問題不要放在心裡憋著。」猝不及防,碧瑜突然這麼問,害我一下子頭腦轉不過來。

 

  我有什麼問題__我連這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她就將銳利的眼神刺過來。

 

  「陛下,你和青嵐之間又有甚麼問題了?不要想混過去。」彷彿看穿我腦袋裡的想法,她不疾不徐的說「不要以為我甚麼都沒看到。吵架?」

 

  翡翠叛變的那時候,我所看見那三個與我最親近的人的不同的那面,心裡並不是沒有動搖的。

 

  尤其是青嵐。自從那晚以後,我心理一直有塊疙瘩,不太敢和她的視線對上。

 

  當晚的場景一幕幕掠過腦海,那太像是一場精心排演的戲了。

 

  甕中捉鱉的精彩好戲。

 

  翡翠接近我的身邊、所以我擔任的是這場戲裡的誘餌。

 

  也許我真的太疑心了,但我真的不希望這種事再發生一次。

 

  我再三猶豫,直到碧瑜快要發火了才緩慢開口。

 

  聽完我的想法以後,碧瑜回以我異常平靜的神情。

 

  眼神如一泓寂靜的冰水。

 

  「陛下,你真的是這麼想嗎?」

 

  碧瑜冷冷的注視著我,奇異的是,她這樣如尖刺般銳利的語氣卻讓我突然__

 

  鬆了口氣。

 

  「不論和將軍大人及國師的計謀是否有關,你都欠青嵐一個道歉。」

 

  「你這幾天生病她真的是不眠不休的照顧妳,即使我們想換手她也不肯。也許她當時就已經顧忌到我們之間或許會有殺手,但我不認為一個命令能讓人拼命成這樣。」

 

  「陛下,你害怕信賴的人背叛你,這些我們都能理解。」

 

  __理解?

 

  沒有經歷過一切的人說可以理解我?

 

  「即使青嵐做這些事情背後都有目的,但這些都不是你疏遠她的藉口。其實你只不過是在害怕而已。」

 

  對,我是在害怕。怕到把自己的真心藏得極深,藏到連自己都忘記了,到最後也不用擔心背不背叛的問題了。

 

  如果讓碧瑜聽見我此刻的內心話,大概會讓她大聲嘲笑吧。

 

  「陛下也許不清楚吧?您的身分被人洩漏我們是一定會被懷疑的。尤其是青嵐,要不是翡翠在最後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不會有人發現她有問題。」

 

  碧瑜露出微笑,很奇怪的,不是平常的苦笑、而是像要包容一切般非常溫柔的微笑。

 

  「陛下其實不必為翡翠的事感到愧疚,絕對不是因為你做錯了甚麼。」

 

  我的心裡被她所說的話刺痛了一下。

 

  「我們全都有過選擇,只不過她選了那邊,我們選擇這邊。」說到這裡,她突然用力呼出一口氣「其實坦白講,若是我也和她發生一樣的事,說不定我也會做出和她一樣的事。」

 

  「雖然能夠理解,但是我無法認同。」

 

  我靜靜抬頭看她,她再度恢復面無表情。

 

  「您也該試著開始相信人了,陛下。」

 

 

 

 

 

  「『死掉的只需要一個人就好了』嗎?」

 

  說話的男子雖已邁入四十,臉孔看來卻並不顯老,四十歲之前經歷過的風霜在他身上反而打造出一種獨特的魅力。

 

  葛洛溫公爵一手撫著下巴的薄髭,茶褐色的眼珠仍舊如同年輕時迸射出銳光。

 

  「那名叫翡翠的宮女這麼說?」

 

  「是的。隔天經過徹查後發現貝里弗男爵陳屍在家中。研判原因是拆夥或者滅口的可能性很大。」

 

  「.......所有的警衛在當晚幾乎都被集中在陛下寢宮,是調虎離山嗎?」他說「陛下有何反應?」

 

  「看來還是受到了不少的打擊。嘛,畢竟是"艾溫迪斯"。」國師後面那句幾乎變成自言自語,反正那話語中的真正意味能夠理解的人也不多。

 

 

 

 

 

  這次的事件雖然暫時完結,卻並不是完全結束,尤其對手能在事跡即將敗露的同時斷尾逃生,線索全都消失,讓人無法繼續向下探尋。

 

  令人作噁的氣息、熟悉的手法。

 

  是啊。這就是那群人慣用的伎倆。

 

  他一向清楚得很。坐在辦公桌前的將軍想著、揚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站在他面前報告的國師輕蹙起眉頭,繼續他們的談話。

 

  不對、那只能算是單方面的報告,因為坐在他面前的這人打從剛才就沒有半點反應。

 

  ......也不對,沒有反應這種話只能拿來欺騙無知的呆子,實際上將軍是在用他的思考模式掌控著局面。

 

  「不夠聰明。」這是國師加奈爾的看法。

 

  是這樣嗎?

 

  沒有想多說什麼,將軍只是淡淡的看著他。

 

  見到對方沒有明確反駁,雖然還是有點不爽啦......國師硬是哽著不滿繼續說下去。

 

  「讓對方連同察覺自己的存在都沒有辦法,這才是最上策。」

 

  將軍的作風一貫是冷酷不留情,在面對敵人更是如此。

 

  不過,這說的應該是有心謀反的人吧?那些人並沒有絲毫掩藏,反而更像是很期待他們找上門去似的。

 

  這次的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通知』。

 

  國師話鋒一轉,語氣尖銳的說。「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吧,要是真的試圖隱藏也只會像個小丑一樣滑稽,畢竟這個地方聚集的可是全大陸上數一數二的”怪物”啊。」

 

  「確認真的是那群人嗎?真的是你追尋已久的那群人?」

 

  面對國師的懷疑,將軍只是點點頭表達肯定。夜一般漆黑的瞳孔褶褶發光、略嫌沙啞的嗓音吐出的是包含無數複雜心思的激動。

 

  「那些一模一樣的手法......我可以肯定就是他們!」

 

 

 

<夜亂人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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