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華恩突然想起一開始碰到火蛾的場景。

  其實並不困難,昏睡的時候也是、夢迴之中總是一再回到那天的場景,自己永遠靜靜站在一旁,對將要發生的事情束手無策。

  其實只不過是幾個星期前的事。

  與何韻依分別後,她和黑爾的動向仍然受到人類一方的持續追蹤,後來才察覺其實是和凱特安諾不同的一批人類。

  不過這時候的他們還未發現。

  「所˙以˙說!」一連串的事件下來,和人類打交道已經逐漸令華恩失去耐性,被當成情緒垃圾桶的男子只能一貫的露出苦笑,「人類的信用實在是太差勁了!」

  ......你到底以為你自己是甚麼?妖怪嗎?

  「該死的凱特安諾!果然還是太輕易放過他......下次見到一定整死他!」

  留下可能令當事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恐嚇,女孩氣憤的比手畫腳,

  「言而無信不知其可!捅了這麼大的簍子竟然還敢繼續玩跟蹤......」這時女孩氣憤的話語漸弱,突然笑了,男子臉上則擺出又來了的表情。

  又有人要倒楣了吧?

  「我們來唱歌吧!」和她所有的提議一樣來的突如其來,女孩沒給已經快變成監護人或者保姆的男子說半個字的時間,逕自帶頭唱起。

  纖細的兩臂如伸展的枝枒在空中展開,在空中揮劃,十指撫過的地方留下閃爍的痕跡。

  「第一個人灑下的種子,是讓世界安穩降生的契機。」

  感覺到大氣中力量的震動,男子在一瞬間理解她的用意,欲張開的嘴又闔上,緘默不語。

  「第二個人擾動的流水,是使人心匯流遽動的鑰匙。」

  唱著自已隨性編成的短句,女孩的神情專注而歡快,一點一點的投注力量編織著咒術之歌。

  「第三個人招換的風音,是作為將訊息捎向遠方的信使。」

  「第四個人執起的戒律,是告誡所有生死不得移異的禁忌。」

  「第五個人收成的華實,是要我們將光芒傳遞、揮灑作夢。」

  「最後一個他放開手心,是讓我們擁抱夢語,回歸命途。」

  女孩又唱又跳的時候,看上去就像同齡的孩子,她就這麼帶著盛大的笑臉,朝向天空,伸出雙臂。

  「抓到你了!」

  女孩雙拳虛握,撕裂憑空鋪開的黑色網絡,網子被抓破的瞬間,釋放出黑色的濃霧,在空中凝化出鎖鏈朝女孩撲去,但全都被男子身後暴起的黑影壓制住。

  「華恩!」男子忍無可忍咬牙切齒低吼,這傢伙又擅自拿自己來開玩笑,豈料只換來女孩回眸一笑,絲毫不見反省。

  她將手伸進那團黑色的中心,從黑爾的方向看來就像是憑空消失一般,但她已確實深入入侵者存在的彼方、那片陰暗之域。

  「痛!」她突然吃痛一聲收回手,一顆血珠從手臂滾落。

  「找死!」黑爾眼中的陰鷙方現,身後的影子更是一口氣延展數尺、獸形更為清晰、從那之中傳來咆哮淒厲的叫喊令人備感森然,眼看就要抓破從那空間溢散出、盤旋其上的黑暗......

  女孩伸手一揮,抹去所有黑色。

  跟蹤者的視線消失,連結彼端的空氣將力量的反動與震顫傳達至指尖,她大笑,反手再推入湛藍水色的詛咒,最適合晴朗無雲的此刻天空,關於跟蹤者的一切就到此為止。

  無視跟蹤者那端可能正陷入的一團混亂、實際上也真的不關他的事,男子收回影子的術力,緩緩走向女孩。

  「沒事吧?」

  「黑爾,」華恩站在原地像在傾聽、像在感應什麼,「這次的氣息有點陌生......我們好像又和人結仇了。」

  男子瞪她一眼,卻一下子失去平衡,全身脫力般往一旁歪倒。就在他將要倒向地面的瞬間,從他身後的影子盤據處,探出一雙漆黑的手臂,看似纖柔無骨,卻能托住一名成年男子完整的體重。

  女孩挑起一邊眉毛,看著黑爾踉蹌站穩之後,從影子內逐漸脫出的人形。

  「這次連絡人輪到你啊?」

  「難道你以為我樂意?」

  女孩從說話的聲音語氣到神情無不透露出嫌惡,若是單論嫌惡的程度,對方倒也不遑多讓。

  等到對方漆黑的身形完全離開黑爾的影子,才讓人看清楚窈窕的身體曲線,只是本該柔媚的聲音卻吐出怨惡的話語,連四周空氣也不禁為之扭曲。

  <深淵>藉由這種讓影子傳遞來進行定期連絡的方式,和她向凱特安諾解釋的方式、也就是人類透過影子歌傳遞訊息的方式截然不同,因此並沒有被冰皇竊聽的風險存在。

  影子歌是來自冰皇影面力量分裂出去的回聲,在與冰皇(虛影亦然)面對面的情況下會互相競爭,力量強盛者可以完整吞噬另一方;<深淵>的做法,則來自於一名與冰皇承繼相類似力量的先行者......

  「月栖。」

  定期一次的連絡,讓華恩看上去有點興致缺缺。「”她”和艾蒙斯有甚麼話托你轉達嗎?」

  和與艾蒙斯的定期連絡一樣,看不清月栖的五官,被稱為月栖的女子她漆黑的身形微微抖動,推測應該是做出”轉身”這一動作的緣故。

  「謐柔托我轉達,與勢力間即將引發的混亂相比,你們這趟旅程的結果將會決定終結。無論發生了甚麼,你們只管專注在目的上,盡可能迴避一切爭端......」

  華恩撇撇嘴,還真是老掉牙的回覆啊。

  「......我是很想這麼說,不過你還是盡可能去惹禍吧,本性難移嘛!」月栖的聲音帶著諷刺的揶揄,卻令華恩笑了,果真是同類相斥,她們是思想上同樣惡劣的同類啊!

  這次,總算能畫出比較明確的藍圖了,旅程的結果將會決定終結嗎......

  哪些人哪些事出於哪種原因導致何種結果誰萊描繪的明天甚麼樣子的終結?

  「<深淵>已經正式宣布參戰。」

  月栖接著吐出的話語不只是華恩,連黑爾也瞪大雙眼。

  「艾蒙斯在為即將到來的戰鬥做準備,會在你們之後踏出深淵。」

  和其他三方勢力__人類、自然精靈、冰皇__最大的不同點是,<深淵>一向人力緊缺,除去過去負責傳遞世界聲音的巫女謐柔外,艾蒙斯、月栖、華恩和黑爾,這些就已是他們全部的人手。

  然而在不安的火種四處飄蕩的大地上,縱使是他們,也有必須起身、執起武器與其它勢力戰鬥的理由。就像冰皇與火之主那樣。

  「謐柔在為沉睡做準備,這個世界接下來對她的傷害只多不少,也許很快的就會只剩下我們四個了吧__以上是傳遞事項。」

  世界提供庇護及職責,巫女向地上生命傳遞世界之音。

  然而在這已然沉默的世界,巫女的存在不再具有特殊意義。

  在場的人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明白,正如謐柔多年前預言的那樣,巫女下一次的沉睡將直至此世界的時間全部終結__亦即世界毀滅。

  說完這些話之後,似乎一秒也不想再待下去,月栖腳下立刻亮起了象徵歸返的白光通道,華恩愕然。

  「這次不需要回報嗎?」月栖聞言輕蔑的笑了。

  「那種可有可無的東西聽了也只是浪費時間,這種地方我連一秒都不想待在這裡。」

  對了。月栖發出一聲冷哼。

  「艾蒙斯要我問你,最後的那個問題,現在你的回答還是一樣嗎?」


  __尊嚴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選在要離開的時候才提起這件事,真夠狡猾。現在就連黑爾也轉頭盯著她看。

  「......」

  華恩這次的回應僅僅沉默,數秒後月栖哼笑,她一腳踏入光的通道,就這樣離開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很快了。

  因為夢鏡總是一再呈現那天的事,不容置喙的殘忍。

  夢境中的華恩看著,就像先前許多次那樣,已經放棄掙扎。在月栖離開後,她眼見黑爾的身軀以不自然的角度飛出去、而後是令人心碎的墜落景像,不是沒有想過要快點伸出手,但當時兩人之間相隔的距離令人絕望,已經......

  那團黑影在擊出黑爾後追上去,發出碩大的吞嚥聲。『咕嚕。』

  啊啊,不行了。

  她在自己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露出炫然欲泣的表情。即使察覺從那個方向傳來了細小的術法痕跡,但同伴並沒有跟著回到自己身邊。

  吞噬黑爾的黑影在自己面前盤繞成一團,久久沒有動作。

  她依然試著輕喊。

  「黑爾。」

  『黑爾?』

  兩種聲音交疊在一塊。她訝異,轉眼間便對上一雙赤紅的眼。

  『黑爾?誰?』

  接著她察覺手上一痛,從地面上黑影的一角延伸出硬質的黑刺,筆直刺穿她的掌心。

  『唔姆?』

  華恩眨眨眼。

  黑影......碩大的黑影,大幅度的扭頭看向自己伸出黑刺的地方,觀察許久,如果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感覺黑影似乎在疑惑。

  華恩再眨眼,覺得似乎不是自己的錯覺,黑影正逐漸縮小,同時還不斷褪去身上的黑色,繼而顯現出另外一種形貌。

  主體看來像是人、有人的外形,但是......?

  「你是甚麼?」她破天荒主動詢問。

  然而對方沒有回應,揚起利刃,一步步朝她走近。  

  「我是甚麼嗎?很好的問題。」對方說話的口吻一反剛才的雛兒語調,話語一下子清晰起來。「我是......」


  『雀螳螂。』


  回想當時的場景當時的人所說的話語,和此刻站在眼前的瓦席爾,自不同人口中發出的音調,竟奇異的重疊在一塊。

  火蛾臉上的表情消失,接著被逐漸點燃空氣的火焰捲入,再度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生物,違背自然一切孕育生命的規則。

  「怪物。」

  藏匿在暗處的人發出滿是驚豔的嘆息聲,纏滿繃帶的臉上,灼灼的雙眼投射出欣羨。

  他果然沒有看錯,果然,只有人類才能創造出這樣的生命,如此不顧一切扭曲生物法則、如此無恥的堅持遊走在美麗與醜陋的界線之上。

  而這其中佼佼者又以瓦席爾為首。

  蟲母瓦席爾。

  如果人們願意將只是擁有暗紅雙眼、異形雙手的火蛾稱之為「怪物」或者「異形」,一但讓那些人看到眼前的生物,又該如何稱呼?

  火蛾還只是未完成品,不具有任何術力的異形小丑,眼前的”這個”才是瓦席爾畢生最高傑作。

  最先躍入視野的是鮮豔明亮、不參予任何雜質的純粹黃色。

  在以黃色為主調的軀幹上,黑紅二色的纖細線條開始生長攀爬,優美而細瑣的爬滿全身,最後匯聚到面部的時候,結匯成如京劇所戴的臉譜圖樣,散發著一股森冷的華麗感。

  接著揚起的是單單存在便像要劈裂空氣、閃著鋒銳銀光、鐮刀狀的雙手。

  後背背負的翅膀半闔,閃爍著一線瑩藍色亮光;立足於地面的足部略呈趾爪狀,緊緊的深刨咬進鬆散的黃沙。

  異質的生物。或許只須如此稱呼便已足夠。

  姿態華麗過於驚世絕豔,其所散發出來的危險同樣也教人為之悚然。

  兩相衝突的事物一經結合,醜惡與美麗相鄰、暴力與華麗僅只相隔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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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騎霾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