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計劃的發起人死去了,意味著這座城市逃離死亡的計劃又一次失敗了。

這項計畫從五十年前發起,至今還未能公開讓人足以信服的數據,不透明與黑箱程度一直是城中議會反對派樂以攻訐的對象。

為了平息群眾的怒火,議會全票表決通過一項決議,他們將發起人剛滿十歲的女兒推到臺前,任由她吸收怒火成為靶心,同時也給予她與資歷不匹配的極大權利。

──而這就是,她與魔法少女的命運相遇的契機。

擔當表面上的元氣偶像,實際上的生活廢人兼喪系女子水色的經紀人一職,明黃色的魔法少女長生缺乏夢想,自小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者。

長生計劃信徒們的狂熱無法打動她,議會中老人們闡述的信念亦無從影響她,在她身上投注憐憫與移情的圍觀群眾從來沒有試圖去理解,年幼的兒童也能基於自身意志站出來,而不僅僅是跟隨大流或黑幕擺布的棋子,也不是祭壇上作為信仰寄體、待宰的羊羔。

議會在那天後,迎來了市內民調的黃金交叉。

儘管過於稚嫩,儘管缺乏夢想,她卻是個出色的情緒煽動家。

她捨棄雙親賦予的名字,轉而以計劃"長生"為代號,除了向不滿的群眾展現不會拋棄計劃的決心,也是一種藏拙的方式。

儘管成為魔法少女並不在她原訂的人生計劃中,她仍然在知曉父親的死訊後,迅速推導出即將到來的未來。

長生計畫不會停止,而她,會成為計畫推行過程中議會用於安穩民心的錨。

光是幼小的孩童一人力量是不夠的,她或許能輕易招攬憐憫與同情的目光,但永遠無法真正獲得人群的信賴與該有的尊重。

也不全是壞事。

長生真正意義上成為魔法少女的時間點,是她在上任議長的半年後。

在那之前這個名詞僅僅是充滿魔幻色彩、只存在哄騙孩童的晚餐時段播出的動畫裡,有著包含變身等諸多華麗設定,以上種種與她毫無關聯。

在那以後亦然,然而直到這時她才知曉,自己之所以在雙親死後被推舉成為議長的原因,不僅只是年幼可欺。

顯微鏡下的世界充滿不可思議,陪同她介紹實驗室項目的室長眼神中是與信徒們同款的狂熱。

誰能想到呢?遲遲未獲進展的長生計畫,會因為她的一滴血液看到一線曙光。

一滴血液就能延緩細胞老化,這是當之無饋的奇蹟之女,是這座城市的幸運,口中滿是溢美之詞的室長同時想到,這也是她的不幸。

儘管獲得一市議長的權力,但雙親死去,背無後援加上過於年幼,注定將任人宰割。不單要作為反對派攻訐的靶心,還會淪為長生計畫實驗的白老鼠。

「只有血不夠吧?要不要試試看割一點肉?」

但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乖順與自覺,不只主動表達願意獻血,甚至還提出許多建議,簡直像沒意識到會在自己身上動刀,乖得令人心疼。

雖然真相其實只是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怎樣討巧賣乖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長生計劃的出發點是好的,或者說,是天真的。

只是發起人沒有辦法長生不死,雲端存儲靈長類思緒中樞驅動系統(水色的魔法少女)還沒這麼早誕生,而計劃的依附者與後繼者們並不無欲無求。

長生被挖掘出血液的特殊性後,立刻被渴望計劃實現的狂信者們拉上實驗台,加之本人毫無怨言百分百配合,甚至勇於提出新的實驗方向,終究是讓實驗人員對她的乖巧抱持不忍,雖然是對實驗動物的憐憫,舉手之勞可以釋放的善意,比如稍微延長兩次實驗中間的休息時間。

這一來,感到不滿的反而是長生自己。

不知不覺間她反客為主,成為長生計劃實驗發想與實踐階段的主導者。

所有人都對長生異常的焦躁感到難以理解.這可是強迫她人在自己身上動刀子,完全違背生物的求生本能,依靠實驗過程看來,她也不是缺乏痛覺。

正如前所述,她並不是無私與大愛的人,而是一個冷漠甚至冷酷的小孩。

到底是甚麼讓她如此焦慮?

水色誕生後也曾問過她,當時究竟看見了甚麼?

在那些每日使用卻仍然一塵不染的實驗室裡、在穿越實驗室裡無機質的灰白長廊裡,她究竟想了甚麼?

長生從來不透漏自己的內心世界,問題始終無解。

余郁剛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長生和水色正陷入無聲的拉鋸戰,余郁是憑著專業技術被議會挖角過來的,嚴格說來算議會的人,但她又不屬於這個城市,無法理解議會內部之間的角力,以及整座城市裡滿是狂信者的虛擬信仰。

余郁就像張白紙一樣,而令水色忌妒不已的是,長生對余郁的到來露出淺淺的微笑。

「長生從小就是個怪小孩。」

從水色口中得到的評價都要打個五折,因為她常常情緒一起來便口不擇言,和她相比,長生沉穩、早慧得不可思議。

「永遠都搞不懂她在想甚麼。」

「我只是希望大家能獲得幸福。」

聞言的水色毫不掩飾,大大的翻了白眼,刻意對準長生的視線,這人除了整天板著臉,就是台比機器更冰冷的機器,工作與休息時間全都按表操課,活得彷彿鐘錶的傀儡,一個跟愛與希望與夢想毫無聯繫的人,既不無私也無大愛,信你有鬼。

「是真的。」

長生毫不介意,不只是水色情緒起滅總是沒有道理,她也已不是毫無實權的小孩,如今的她早已將議會收歸掌心,就連議會裡那些貪戀權勢的老人如今也心甘情願為她做事,對於一步步見證一切發展的水色而言,不啻是令人寒毛直豎的現代鬼故事。

當初議會扶持的哪是甚麼弱小無力的小孩?分明是妖孽成精!

 

 

 

長生從不對任何人說自己的事。

成為議會推舉的議長是無心之舉,同時也有一股聲音在心裡催促著,不是這裡,她的目標要透過這個行為達成,但如果有機會可以不再受制於人,亦不用急著拒絕。

她在那間實驗室裡被器材割傷,落下一滴血,本來只是意外,卻在顯微鏡下發現嶄新的世界,比起成為社會共識的成功大人還要令人心血沸騰的世界。

一滴血能夠延緩小白鼠衰老、一些自然剝落的組織成讓身體機能衰弱的人煥發生機、切下的組織能用於絕症患者、一管血能直接使用也能稀釋後摻在藥物中。

顯微鏡下的世界像萬花筒一樣,令她愛不釋手。

長生是個格外早慧的小孩,這代表世界規則早早烙印在她心上,她謹守規則,始終維繫著正常人儲備的常識範疇,不顯露太多異常。

只是在這天,常識碎掉了。

而她也油然而生出一股奇異的滿足與使命感。

即使說出口也不會有人相信,這是她成為魔法少女的契機,明黃色的魔法少女誕生的瞬間。

她不會像水色在外人與鏡頭前面“變身",但她能夠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蹟"分享給這座城市裡苦苦掙扎的人,如此自然而然生出的想法讓她宛如看到垂落的蛛絲般緊抓不放,彷彿她過去數年的冷漠就是為了將滿腔血肉奉獻殆盡。

她恍惚間稍微能夠觸碰到,那些狂信者們的信仰。

這份信仰在遇見水色的時候尤為強烈。但還不夠,水色不穩定性太強了,她從誕生之初就從未抹消不知從何灌輸的自毀衝動,甚至幾次差點為此毀掉自己。

這樣不行,還差一點點。

這份難言的焦慮直到等到余郁到來後,徹底消散。

讓人永遠無法真正死去的水色魔法少女,延長不停做死的水色壽命、同時享受這份生活的維修工人,以及組織切片能減緩衰老根治絕症的明黃色魔法少女。

這才是她面對余郁露出笑容的原因。

至此,長生計劃成為完美的、生者的閉環。

偶爾她也會想,這樣似乎是不對的,奪走死亡還奪走衰老,儘管這是長生計劃奠基的一切,這給予人類日常總能一帆風順延續下去的錯覺,一但無關生老病死的挫折發生就容易一厥不振,但監控一切、剝奪死亡的城市甚至連自殘都不允許。

但大多數時候,她不認為錯誤存在。

人總有各種方式排解自己,他們只是把人生最大的風險與後悔移出選項罷了。

她也曾閃過一念,說不定上述種種考量,只不過是路過此地的惡魔興趣使然根植在她腦中的想法。

畢竟世上不存在神明。

在偶然有事去尋找余郁,聽見她設定的早安語時,長生依然認為自己無須懊悔,畢竟問心無愧。

--晨安,感謝明黃色的魔法少女,讓今天的我也能無病無災的醒來。

 

 

<某魔法少女手扎——切片奇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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